第51章Chap.51
话脱口后,施嘉莉自己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的口中也会出现关于命运的断语。或许这根本不是什么冲动之言,而是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在如此进行自我宽解。
这就是命一一
这句话她听芳姨说过,也听施承良说过。彼时她不能理解,如今才骤然发觉,凡是无奈,凡是虚伪,凡是回避,皆可用这轻飘飘的几个字揭过。甚至她比芳姨、比施承良更残忍,将命运视为个体欲望的结局,那么一切都变成了自找的。
不是她害了施嘉隽,是他自己害了他!
施嘉莉呼吸惊抖一下,飞快地瞟了陈端玉一眼,不敢细看她的神情,只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疾步从那僻静的角落里逃出来,径直回到停在远处的汽车上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汽车后排,心中惊悸不安。既然陈端玉能一下猜到是她对施嘉隽动的手,其他人为什么不能?万一施承良也怀疑到她头上呢?万一警方追查到了线索,她与李岘祺暴露了呢?
她担忧着,稍稍动了动身,换了个姿势坐着,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可她这一动,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一眼,又叫她整颗心都提了上去。她现在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甚至没来由地开始疑心,陈端玉是在报社工作的,万一她身上带了录音设备,将她们二人方才的对话都传到报社里去怎么办?她快要疯了。
此时此刻施嘉莉才明白过来,李岘祺曾经说的“共犯”是什么意思。她满腔满腹的惧与忧,从此以后只有李岘祺知晓,将世上所有人都排隔在外,如同一只干净的玻璃培养皿,只容得下她与他共生的罪孽滋长。回家之前,施嘉莉叫司机转道,先去了趟医院。施承良有公司要管,每日晚间会过来一趟,伯母也病倒了,数日低烧不退,覃伯不分昼夜地在这守着。施嘉莉走到高危监护病房的门前,透过门上的城璃往里看,只模糊看到施嘉隽躺在病床上的影子,身上插着管子。她竞有些希望他醒过来,完好无缺地醒过来。恰好有几位医生进入病房查看伤情。施嘉莉在外面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等他们出来后,忙问:“他…什么时候能醒呢?”为首的那位医生摇摇头:“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来,实在难说,或许是明天,或许永远都不会。即便能够醒来,也很难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你们作为家属,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施嘉莉眼前一恍,没能站稳,身边的覃伯扶了她一下:“小姐!”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不光是施家,陶家也乱了套。在外界看来,这场灾祸的发生显然是因为陶世珍在借车给施嘉隽时,故意在刹车片上动了手脚。其后又有知情人士爆料,说施嘉莉曾在陶世珍的生日会上掌掴他,施家和陶家早已结下梁子。于是,人们更将这场车祸看作是陶世珍的报复。陶家股票一夜暴跌。
施嘉莉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旁人也就算了,陶明毓曾那样天真地视她为知己,还做着当飞行员的美梦。如今陶家一片混乱,怕是不会让这个小女儿去读仁么飞行学校。陶明毓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要恨死她了。怎么办呢?事已至此,再也无法回头了。
施嘉莉攥紧手稳住身子,低声向覃伯说了句“注意休息",慢慢地从病房前离开了。回到家中,也无事可做,要么是在床上躺着,要么是坐进窗边的藤椅里,一下又一下地,无意识地晃。
她想回上海,想回到她的母亲、她的芳姨、她的蔻蔻身边去,想回到鲜活的日子里去。
可是,施嘉隽再也没有鲜活的日子了……蓦地想到这里,施嘉莉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趴在藤椅扶手上,呜呜地哭了。回邬城一礼拜后,上海那边来了电话,凌瑜等人想要回来。施嘉莉劝她在上海多待一些时日,毕竟家中当下的气氛太过沉重,怎能利于养病呢?不过凌瑜执意要回来,说她在上海也牵挂得紧,倒不如在眼前看着,反而少受些折磨。施嘉莉只好答应了,立刻派人去接。
三日后,凌瑜与芳姨、蔻蔻一同回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是忧容。施嘉莉更觉得是自己毁了这一切,如果她没有让李岘祺对施嘉隽动手,她还能继续带着母亲在上海养病,每个人都会是快乐的。
施嘉隽还是没能醒来。医生道,现在病人已经过了黄金苏醒期,日后醒来的希望怕是渺茫。伯母闻言,眼睛一翻厥了过去。施承良长久地闭起眼,沉沉从胸口押出一口气。
八月快到走到下旬,离国立邬城大学开学的日子愈来愈近了。施嘉莉在等待施承良对她做出安排,现在施嘉隽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她是唯一的继承人人选。施承良会怎么对待她呢?让她去大学里读管理,还是直接把她带在身边培想到这里,施嘉莉阴郁了许多天的心心情略略放晴了些一一这就是她做坏事的最终目的,既然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她便只能摘取这罪恶的果实。也许这果子是甜的呢?
一定会是甜的!她的父亲靠着欺骗与侵占,不也品尝这果实多年了么?她为什么要怕?她继承这座钢铁厂的理由比她父亲更正当!她在等,等她的父亲来选择她。
她会光明正大地成为钢铁厂的下一任所有者。可是,迟迟没能等到。
施承良每日依旧早出晚归,有时不归。他很少再去医院了,仿佛已经将施嘉隽放弃掉。陶家人来过两回,与他都是在书房里交谈,至于内容是什么,施嘉莉无法知晓。待陶家人离开后,施承良从书房里出来,施嘉莉上去挽住他手臂,问他交涉的结果,他却不答,只淡淡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想为您分忧也有错么?"施嘉莉松掉他胳膊,委屈地觑着他。施承良并不理会她的撒娇,只深深望过来一眼。这一眼望得施嘉莉心中惊惧起来,她看不清其中的意味,也读不懂其中的情绪。她只好拿出往日那个单纯任性的女儿姿态,撒气似的撇嘴扭头,气噔噔地上楼去了。
她不愿在施承良面前表现得像个稚嫩骄纵的孩子,以防被认为没有继承钢铁厂的能力。可那一眼着实叫她害怕,她更担心被施承良看出她是幕后主使。国立邬城大学是九月三号开学。施嘉莉与旁人不同,当初为了出国退了学籍,还要恢复才行,若想要继续上学,至少要在九月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她法定去问一问施承良的意思。
这日施承良回来得早一些,一家人得以在一起用晚饭。施嘉莉垂着眼,慢吞吞喝掉小勺里的汤羹,思索着怎样开口比较自然。正在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凌瑜先一步出了声,问施承良道:“卯卯你是怎样打算的呢?“接着叹了口气:“我看,也别去读什么飞行器了,还是去读管理罢,家里的产业那么大,总得后继有人。”
施嘉莉看向母亲,有些诧异她会主动为自己争取,随后又将目光移向施承良。
施承良面无表情,即便听了凌瑜的话,也没有什么起伏。他用着餐饭,没有出声。
施嘉莉静静地等了许久,直到反应过来父亲的回应是沉默。怎么会这样呢?施嘉隽已经被她除掉了,难道父亲还是没准备让她当继承人么?
她心里生出一些冷飕飕的忧疑,不由得看向母亲,母亲因为再一次被忽视,脸上神色悻悻而哀戚。这一刻,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失望极了。沉默是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特权,他理所应当地不对他的妻女做出任何解释。施嘉莉咬了牙,偏偏想要挑战这权威,声线冰冰凉凉地提醒道:“爸爸,妈妈在跟你说话。”
施承良眼皮轻抬,手中筷子顿住。
施嘉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紧绷着身体,像是一种备战的状态。
隔了一会儿,施承良重新咀嚼起口中的食物,待到都咽了,才将目光轻缓扫过餐桌上的两个女人。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才压着声道:“那我想要问一问,发生在隽儿身上的这场灾祸,与你们二人有关么?”施嘉莉蓦然睁大双眼,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爸爸?”
她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上却还是一副震惊而恼怒的样子。这只是父亲的猜测,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线索?凌瑜也蹙紧了眉头,像是看着一位陌生人:“…你怀疑是我们?"随即拂然道:“你侄子出事的时候我与卯卯都在上海,你就算怀疑全邬城的人也不该怀疑到我们头上!”
施承良脸上丝毫没有愧疚,直直看向施嘉莉,缓声问:“要出国的那天早上,你出了一趟家门,是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