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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63(1 / 1)

第63章Chap.63

近日上海阴雨连绵。方峪祺醒得早,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身子便被凉意激了一下。他似往常一般没有迟疑就下了床,没捻亮灯,在一片漆暗中轻手轻脚换上衣衫,拿上自己的牙杯与毛巾出了寝舍。寝舍楼的盥洗室尚未开始热闹,长长的公共水池边只有他一人而已。他刷完牙,捧起冷水往脸上扑,头脑顿时清醒了些。擦净脸上的水痕,他回到寝舍,拿起椅背上挂着的书袋再次出了门。

寝舍楼下的门厅彻夜亮着一盏灯,方峪祺下去时,看到墙壁上的挂钟不多不少正好指向五点钟。这个时间点,寝舍楼还锁着,守门大爷躺在门房狭窄的床上,鼾声四震。过道旁边还有六、七平的空地,摆了一张旧沙发和几把满是“疤痕”的椅子,外加一个矮圆木桌。角落里塞着一具人体骨骼的模型,肋骨断了两根。若是遇上大考,这个小角落便成了香饽饽,学生们通常争着抢着过来占座,猛地学个通宵。不过今天只是个平常的日子,更何况时间还这样早,此处一片冷清,在鼾声的间隙里,就只能听到表针在不停歇地走动。方峪祺在沙发上坐下,从书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和一本油印的英文小说,开始做翻译。

临床前期的课程大都已在前两个学年内授完,这个学年以医院见习为主。在医院里忙起来,简直脚不沾地,方峪祺只好将翻译的工作放在每天早上去做,至少是一片完整的时间。

这份兼职薪资还不错,他舍不得放弃,而且也很少再有能带进学校里来做的工作了。

小说的可读性很强,他已通读过一遍,译起来还算顺畅,钢笔笔尖飞快地在纸张上移动,只偶尔磕绊一下。埋头译完一个小节,他看一眼钟表,还差五分钟就到六点了。

他心心里琢磨着个别字句,涂涂抹抹又做些修改。这时,守门的大爷也打个哈欠起了身,拿出一把粗大的钥匙打开了门禁。“又起这么早。到底是年轻人,精力旺!"大爷瞅他一眼。方峪祺笑笑,旋上笔帽,将手稿也理了理,同词典与英文书一起放进书袋里。走出寝舍楼时,他微微向大爷欠身道:“辛苦了。”外面空气清冽,路旁的桂花树被雨水打下一地金黄。方峪祺来到学校食堂,买了一碗豆浆、一碗葱油面,想了想,又加一小碟桂花糯米藕。他吃得很快,把豆浆喝完时,饭堂里还是只有零星几个人。不过在他起身要走时,一个男同学风风火火叫住了他:“阿峪,你又来得这样早!等一等我!”方峪祺一回头,瞧见是自己的一位同班同学。说来也巧,见习时,他们总是能被分到一个科室,一来二去就熟了。

同学笑嘻嘻道:“我不耽误你时间,买个粲饭糕就来。”果然他手里拿着只纸袋,包着粲饭糕边走边吃,却又做贼似的,见四下里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份报纸递给方峪祺:“哎哎哎-一你打开看看,瞧瞧上面登的人是谁。”

这人自己订了一份报纸,有时方峪祺也会借来看,因此没多想便打开了,一张照片顿然映入眼帘。

是一张双人照,尽管有些模糊,但因为熟悉,他还是一眼认出上面的人。两人从灯火辉煌处走来,她扶着他的手臂,放肆明媚笑着,他也回过眸,深深与她对望。

是十分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年轻、张扬、漂亮,以……般配。“我瞧着很像是你的哥哥嫂嫂呢!"同学道,“但又不敢相信你的兄嫂竞有这么大的来头……所以赶紧找你求证来了。你说到底是不是?”方峪祺目光垂着,仍停留在施嘉莉脸上。

这样舒展明亮的情绪,他许久未在她脸上见到了。看起来,她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他为她高兴,鼻子里酸酸地笑了一下。下一秒却面无表情地将报纸折起,端正地放进同学手里:“不认识。”

同学睁大眼睛,又将报纸在他面前展开:“怎么可能不认识!分明就是嘛!而且你仔细看这报道,里面说他们的确在今年七月份来上海看过病,而且挂的是精神科…完全对得上啊!”

方峪祺淡淡看着他:“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若非要造谣,小心他们找你麻烦。”

同学一下捂上嘴,眼珠子左右看了看。

出了校门,两人搭上一辆电车,去往医院。方峪祺坐在车窗边,心里下起一场大雪。

他早已预感到这一天会到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她和他的哥哥站在一块儿,像是一对真实的爱侣了。哪怕看不清脸庞,那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亲昵,仍叫人无法忽视。

以至于他想要欺骗自己她对他哥哥只是利用都做不到。她真的喜欢李岘祺了,对么?

他站在她身边,能够将她衬得更耀眼。

偏偏是他,偏偏是他!…偏偏与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电车在医院附近的站台边停下,方峪祺飞快地下了车,步子还是稳的,却泄出一点灼燥的姿态。进了医院,他冲进一间盥洗室,手撑在洁白的洗手池上,微微喘息着,抬起眼来去看镜中的那张脸。下三白的眼睛紧紧勾着镜中那个人。

盯得太死,渐渐失了焦。他想起一片轻薄的雾,雾下有两个小男孩蹲在石头屋前挖士。他们掘开一个小坑,将一颗李子核放进去,再仔仔细细地用土掩上,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很快,他们又因为谁要吃果树结出的第一颗李子而打了一架。

他没打赢。可是,那李子树结出的第一颗果子,被他吃到了。他心里刺了下,沉缓地闭上眼睛,眼前顿时变成灰扑扑的夜。还有白云,白云惨白笨拙地移动。忽然就有一个庞然大物袭来,将世间万物都笼盖,他被扩在浓烈的腥气里,一边挣扎一边窒息。

方峪褀倏地睁开眼,心脏突突直跳,几乎要顶破肋骨,一滴冷汗顺着脊椎淌进后腰。

他低下身子,拧开水龙头洗一把脸。走出盥洗室前,又朝镜子里望了一眼。他知道了,他是方峪祺。

换上白大褂,方峪祺迅速将手里病人的资料重新过了一遍,做完交班,正准备去忙,心外科的主任严常荣冲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一一今天我那两台手术你跟一下。”

“好。”

方峪祺知道,多半是叫他去拉钩子的。他这样的年轻人,有劲儿,便常被使唤。

不过他乐意极了,能观摩科室主任做手术的全过程,是难得的机会。第一台手术安排在早上九点。开始前,方峪祺利落地做了消毒,换上手术衣,进了手术室。病人已经在麻醉的作用下失去意识,所有人都站在手术台前,做好了准备。

方峪祺只是个见习的学生,自然站在靠外的位置。不想,严主任却忽然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他,问道:“之前开过胸么?”“没有。"方峪祺摇头。他进手术室,最多是帮忙拉钩子、缝线。“那试试罢。"严主任平静道。

方峪祺心里一震,望向严主任仅漏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那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似乎他提出的,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要求。既然严主任敢让他上手,说明这一举动风险可控。方峪祺没再犹豫,接过一把手术刀,对准了病人胸膛前画好的记号点。那一瞬间,他想起许多东西:镜子里的人、施嘉莉、清水镇的雾气、肿胀泛白的面孔、铺天盖地的酒气。刀锋轻触皮肤,立即迸出一滴血来,他手上一沉,顺滑地将表皮割开,随即换上电刀,将脂肪与肌肉一并打开。剪开软骨后,他不知是否要继续,然而未听见严主任叫停,便大胆接过电锯,切割胸骨。放置好撑开器,他才抬眼看向严主任。

严主任未置一词,接过器械打开病人心包。接下来的手术方峪祺都未曾参与,只在一旁默默看着,揣摩严主任做手术时的思路与意识。

下了手术台,他脱去手套,身体刚放松下来,严主任又向他招手:“小方,过来过来一一”

两人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

方峪祺以为严主任叫他,是为了给他一点批评或指导,不想一开口,他便问他道:“你结婚了没有?”

“学校不许学生在读书期间结婚。"方峪祺没想到是这个话题,讷讷道。“哦,对,这一点我倒是忘了。“严主任道,“不过我太太有个表侄女,在咱们医院里头当护士,长得不错,就是比你大几岁。这个不成问题的,我看你这孩子也算稳重……

听完一通说媒,方峪祺眼皮微微一跳,无奈浅笑了下:“学生才疏学浅,怎么配得上表小姐。再者…学生已经有了婚约,不愿辜负。”严主任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有婚约了?”“年幼时就定下的。"方峪祺耳朵微红。

严主任“啧”一声:“现在早就不兴娃娃亲咯!”方峪祺垂眼不语。

这个谎,扯下就扯下了,反正结婚这件事,已经被他从人生中剔除。他能与谁结婚呢?怕是不能再接受旁人了。可是,若是她的话…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是她。有时幻想也是需要勇气的,所以他从未这样幻想过。他只记得,他还欠她一个承诺。把这个承诺兑现给她,是他唯一敢幻想的事。

只是不知道,她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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