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截肢。”辛檀的喉结艰难滚动,“签哪里?”
当护士递来新的同意书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笔尖在“死亡风险增加”一栏下划出断续的折线,怎么也写不出完整的名字,最后只能在每份文件上按下指印。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神经外科的自动门开合间里,辛檀看见陈望月的黑发铺散在床单上。
她的颅骨被固定架剖开,某种淡黄色液体正顺着导管滴落。耳鼻喉科医生举着波形图解释:“次声波导致耳蜗基底膜永久性损伤,我们建议……”
“不要。”辛檀猛地抓住医生沾着脑脊液的手套,“不要让她活在寂静里,多少钱都可以……”
医疗团队交换着复杂的眼神。麻醉主任指着诱发电位监测仪上沉寂的波形,“小辛先生,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如果保留左耳神经,可能会引发顽固性眩晕……”
“留下。”
辛檀的指节抵在防辐射玻璃上,印出苍白的月牙,“她得听见我叫她回家。”
他对着正在调整管路的医生九十度鞠躬,这个人生至今从未低头的男孩,此刻后颈凸起的脊椎像把要刺破皮肤的刀,“求您……尽力。”
医生的叹息掩盖在无菌口罩下,“我们一定尽力。”
五个小时后,陈望月再度被推出手术室,辛檀隔着无菌帘看见她裹着真空负压敷料的右腿,狰狞的缝合口像条蜈蚣从大腿根一路啃噬到脚踝。
他握着护士给的棉签,蘸了一点蒸馏水涂抹润湿她干裂的唇。
突然,他停下来。
辛檀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不是幻觉,她无意识蜷缩的左手正重复着夺枪时的扣扳机动作。
这个让她在沈泠面前露出致命破绽的动作。
基底节区损伤引发的刻板行为,却让他在满室监护仪警报声中笑出泪来。
医生说过,只要意识开始恢复,就脱离生命危险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攥住了心脏,他跪在地上,脸紧贴她伤痕累累的指尖,“没事了,小月,我们没事了……”
紧邻这栋大楼的住院部,自动窗帘拉开一角,高层的视角让对面急救中心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岑平南翻开刚送来的文件,外交部已正式通过对陆兰庭的处罚决定,原本长官下月就将升任大使,这一纸处罚书下来,陆兰庭被降职为普通文员,并停职三个月。
军方对他的越权行为极为不满,陆总统的政敌也纷纷借此机会发难,没上军事法庭受审已经是陆家多方斡旋后的结果。
大好的前途,留下注定污点的一笔。
他顿住,听见玻璃窗传来细微颤动——是长官抵在窗沿的指节在痉挛。
“要通知辛家现在过去探望么?”岑平南小心问道,他看见屏幕上显示出的画面,辛家的继承人正在亲吻陈小姐的额头。
“或者,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岑平南话音未落,望远镜金属外壳已砸向墙面,飞溅的碎玻璃中,陆兰庭扯开渗血的绷带,暴露出锁骨下方溃烂的伤口。
萨尔维撤侨行动中留下的伤至今未愈。
他声音平静,“不用。”
“兰庭。”
一个熟悉声音接在他的话音后面。
陆兰庭转身,珍珠项链的冷光在眼底一闪,中年女人站在病房门口,她保养极佳的脸颊只有一点点细纹,貂绒披肩沾了消毒水气味。
她目光定在陆兰庭锁骨下溃烂的伤,皱起了眉,“你这又是何苦?”
“母亲。”陆兰庭道,“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父亲对你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商沛惜吩咐岑平南去取药,“他说你已经三个月没有回过老宅,每次家庭聚餐都缺席,昨天你祖父也问起你。”
“如果有人给您脸色看,那我明天回去一趟。”
“我不是为了这个……你父亲他是关心你的,兰庭,他连你吃哪款胃药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确实很享受这种父慈子孝的戏码。”
商沛惜摇头,“你们毕竟是亲父子,外人看你们闹得这么僵,只会觉得有机可乘,那个私生子上周陪你父亲去打猎……”
“母亲,您究竟是怕我丢了继承权……还是怕您陆夫人的宝座沾了灰?”
“您大可不必担心。”他微微笑道,“那些野种,我能处理一次,就能处理第二次。”
那笑让商沛惜一瞬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