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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1 / 1)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眼见苏蕴宜面露动摇,陈夫人暗暗加重了手上力道,愈发温柔地道:“可若嫁给秦长卿便不同了。一来秦氏豪富,你嫁过去,过的依旧是如今呼奴唤婢的日子;二来虽说广陵秦氏底蕴有所不足,可正因如此,你才能为人正室,不受那为多为婢之苦;三来那秦长卿自己心悦于你,主动开口求娶,日后你嫁了他,他一定倍感珍惜。”

“可是……可是……“苏蕴宜眉头紧蹙,仓惶掰着自己的手指,纠结了半响才找出一点疑问:"可他叔父让他求娶的是长姊,他若想换成我,他亲长岂能同意?“这个你不必担心。“苏俊忽然开口:“秦长卿父母早逝,一直由他叔父抚养,他叔父倒也尽责,只是终究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面面俱到。为秦长卿求娶嫡女,也是为了顾全面子情,不被旁人戳脊梁骨说他苛待兄长遗孤罢了,若秦长卿自己主动改口,他必然乐得答应。”

摇了摇她的肩膀,陈夫人蹙眉道:“宜儿,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摆在面前,你还在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苏蕴宜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忽然想着,若是嫁给别人,或许此生都不能再见京口城中的月光,委实遗憾。

莲华匆忙回到院中时,苏蕴宜正呆坐在榻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低声问倚桐怎么了,倚桐却也只是摇摇头,道:“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蕴宜,"莲华小心地在苏蕴宜跟前蹲下,“我从长女郎院中打听到了消息一一你可知她今日为何没去见那秦郎君?”“为何?”

苏蕴宜原以为是因为秦长卿挑明了对苏长女无意,所以苏俊并未派人前去传唤她,可听莲华说来,似乎还另有隐情?看了看四周,莲华轻声道:“听她院里的小婢说,长女郎乔装打扮,一早就悄悄溜出门了,只对家主称病不出。”

“乔装打扮偷溜出门?她是去作什么?“苏蕴宜一下挺直了后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很快想到一个可能。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难不成她…她是去与人私会?”

说完后,苏蕴宜自觉都觉得离谱,私会这事儿她倒是常做,可苏长女一向目下无尘、眼高于顶,谁能撩动她的心弦?没曾想莲华竞笑了笑,“猜对了。”

“长女郎前些日子受了罚,她院中的侍婢仆妇全都换了一遍,如今院中全都是些新来伺候的小丫鬟,口风松得很,轻易就被我套出了话--原来长女郎近来与一郎君相好,每隔两日就要出门幽会,已偷偷出去数次了。”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八卦一下子替换了压在苏蕴宜心头的忐忑与不安,她眼睛骤然亮起,“当真?她和谁幽会?”

“这倒是不知。”

右手食指在花几上轻轻敲打,苏蕴宜忽然笑了,“每隔两日就要出门幽会,也就是说,她大后日还会出门。”

“我这长姊难得寻个意中人,做妹妹的,应当替她好好把关才是。”大后日很快就到了。

尚是清晨,苏长女就起身精心打扮,烟霞锦杂裾、宝相花缎襦裙、重莲绫八破裙……华贵衣裳试了一套又一套,总算挑出一件可心的,再由梳妆丫鬟仔仔细细地梳了好倭堕髻,点上花钿,末了簪上那支琉璃荷花钗。苏长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终于点了点头,“走吧。”穿过草木丰茂的幽径,眼瞧着就要到侧门了,跟在后头的丫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女郎,咱们时常这样出去,若是被家主和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不好……

话音未落,苏长女冷冷一眼横来,丫鬟当即垂头噤声。“你也配置喙我的事?"苏长女侧眼睨着她,“记着,若是此事泄漏,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两人熟门熟路地登上马车一路远去,浑然不知门外繁茂枝叶后齐刷刷探出三个头来。

换上男子妆扮的苏蕴宜一摆手,“跟上!”青布马车远远地缀在那架辎车后头,只见它七拐八拐,竞朝一处偏远巷弄而去。苏蕴宜掀开车帘一角,蹙着眉打量着外头,“这儿仿佛已是城南地界。“城南?"倚桐吃惊地道:“城南住的可都是些不起眼的黎庶,长女郎她来这儿作甚?”

苏蕴宜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隐隐察觉不对。眼见那辆辎车已经停下,她们若再乘车紧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苏蕴宜便招呼着车夫在隐蔽处停下,带着倚桐和莲华两个蹑手蹑脚地跟上。

只见辎车上先跳下一个丫鬟,左右看了看,三两步便窜上阶敲了敲门。那扇原本紧闭的乌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年轻清秀的文士,匆匆迎到那辎车下,牵住苏长女的手,温柔款款地将其扶下。一向冷若冰霜的苏长女此刻两颊生春,眉眼间尽是少女的娇羞,她和那文士彼此含情脉脉地对视,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亲亲热热地往门里走去,显然已是颇为熟稔。

直到那乌门再度关上,莲华才忍不住笑道:“都说长女郎骄矜自持,却也有这般少女怀春的时候。"她转眼去看苏蕴宜和倚桐,却见两人俱是面沉如水、神情凝重,不由问:“怎么了?”

见苏蕴宜抿着嘴不说话,倚桐只好无奈道:“方才那男子,便是虞越。”虞越是苏蕴宜挑拣出来适宜成婚的对象,这个莲华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见过真人。如今听倚桐说方才和苏长女你依我侬之人就是虞越,当即掉了下巴,“他就是虞越?!那他…化

“脚踩两条船。“苏蕴宜冷冷从口中吐出几个字。倚桐也是愤懑不已,“这竖子这些天来书信不断,每每提及当日落水一事都是一副悔不当初、痛改前非的样子,我还真当他是什么好人,却不想背地里竟勾搭上了长女郎!我呸!他是什么东西,连给我们苏家提鞋都不配,还妄想坐护齐人之福吗?!”

“算一算时间,莫约他和长女郎从那次落水之后就勾搭在了一起,只是瞒着你,想两头下注。"莲华食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转向苏蕴宜,“蕴宜,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苏蕴宜冷笑两声,并不答话,径直朝青布马车走去。她一路疾走,胸内的起伏的情绪却在迅速平息。按理来说,精心心挑拣出的、自以为适合成婚的男子轻易被长姊撬了墙角,苏蕴宜此刻该恼怒不已才对,可她走着走着,火气却渐渐消弭,甚至隐隐地生出一点庆幸来。直到马车再度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苏蕴宜才又出声:“左不过一个男人罢了,既被人弄脏了,丢开手便是。”

莲华觑着她复又平静无波的脸,忍不住问:“蕴宜,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苏蕴宜沉吟不答,倒是倚桐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女郎如今已有了秦郎君,还要那虞越做什么?他主动被人牵走了也好,省得女郎与秦郎君定亲时反来坏事。”

莲华忙跟着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是么?她不生气是如倚桐说的那样,是因为秦长卿的缘故么?苏蕴宜闭上眼,默默回想游船那日,秦长卿的模样倒映在水中,被画舫碾碎,涣散成一片模糊的涟漪。

见苏蕴宜始终默然,莲华小声说:“蕴宜,你不要怪我多嘴,我真的觉得那秦长卿挺好的。”

“一来他家世适宜,你若嫁他既能富贵,又能为正。二来他上无父母,你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三来他自己经商,面对长女郎也不谄媚,可见是个能立得住,又有主见的。听闻你举棋不定,也没说什么,只等你自己点头同意。”

“若错过他,整个江左,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合适的人了。”“还是你……“紧盯着苏蕴宜故作平静的侧脸,莲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还是你直到如今还惦记着那位裴郎君,你是真心喜爱他?”涟漪散去,明月晃晃,花叶交映下,湖水上倒映出谁的面容?是游龙眉、含情眼,如琢如磨。

是那个总是含笑相望的人。

是裴七郎。

猛然睁眼,苏蕴宜自己也不知眼眶中何时已蓄满了泪水,在莲华、倚桐二人诧异的目光下,她忽然一笑,“不错,我心悦他。”“我真心心悦他。”

虽笑着,眼中泪水却簌簌掉落,苏蕴宜忽然把脸埋进掌心,小声地哭起来。哭声低沉哀婉,随风抟至南面五百里外。

裴七郎抬了抬手,立即有侍卫挥刀一砍,脆弱的颈子被刀锋割断,方才还在山谷内回荡的哭声顿时消散。

如今已经入夏,会稽的山林间莽莽榛榛、绿林荫浓,加之流水潺潺,虫鸣不已,这处山谷内本该是一片清新怡人的景象。只是满地的尸体与横流的血液,如同一笔浓墨,重重抹过这幅平怡的画卷,将所见之物俱都染成赤色。淮江王和其世子的尸体被抬到裴七郎面前。无论生前如何得势猖狂,在被开膛破腹之后,都不过是烂肉一滩。

裴七郎只轻轻瞥了一眼,便让人把尸体抬下去了。褚隧凑在跟前兴奋地道:“如今淮江王既死,其兵权复归朝廷,陛下只需趁魏桓那厮不在,将兵权握于己手,从此便有和魏氏一争之力了!”经年筹谋,一朝得偿,本该开怀畅意的裴七郎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他只看着山花野草、鸟雀掠空,却又忽然嘴角浮笑,想起了苏蕴宜,“若得空,带她来会稽游玩,她应当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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