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薄凉雾气
年后气温稍升,但湖面的冰依旧坚硬。
街道间新春的热闹悄然褪去,人又回到了陈旧的轨道不断运作,开始周而复始的忙碌。
雪场入口高耸矗立的巨型拱门上挂着金色喜庆的福字和中国结,两侧斜插飘扬的彩旗象征着属于滑雪人的雪季还未结束。郁听禾到达游客中心的接待大厅,原先略显沉闷的空间里穿梭着色彩斑斓的雪服,排起的长龙队伍缓慢移动。
苍龙雪场为承接春节假期的客源,提前加派了人手。虽然初八对还在工作的他们来说算不上刚开工,但郁听禾依旧让人搬来补给物资,作为新年的开工礼。
前台的员工看见郁听禾走来,像是见了财神爷的到来,迅速起身迎接:“老板新年好呀,好久不见想死你啦!”
“新年好。”
郁听禾给每个人都递了开工红包:“得个好彩头祝大家新年都有好兆头。”旁边的几人按捺不住兴奋,往前探了探身子,紧盯着郁听禾的动作,像一群讨了食物的欢雀般,嬉闹道贺间大厅里洋溢着充满期待的笑语声。最先说话的那个女生拿了红包后并未拆,而是走到郁听禾身边对她说:“老板,冶神说如果你来了,让我们告诉你他在大跳台雪道。”“好。"郁听禾颔首后思索,“他是不是整个假期都没有回去?”“是的,除夕那晚我们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不过因为粉丝太多,他没来。”
郁听禾只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简单了解过他的家庭情况和滑雪原因。邢治出生在北城的偏远小镇,父亲是位普通的煤矿工人,在他刚拿下青少年滑雪世锦赛的冠军时,于矿难中不幸离世,家庭变故后经济来源中断,他独自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
在他几次想要放弃滑雪之际,是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你是振翅于无垠天际的飞鸟,在透析室,在病房外,声音一遍遍回响。而后他的每一次起跳都像是那夜,母亲在薄霜玻璃中画下的弧线。出于隐私尊重,她没有特地调查或是深入打探过邢治的其他信息。大跳台场地里,宽长的助滑道为运动员提供了理想的加速空间,保持方向冲出末端向上的倾斜平台。
邢治在高速下滑后弯身起跳,有限的滞留时间内他需要精准地控制身体的角度,旋转,再旋转。五周半之后完美落地身体依旧保持着平衡姿态。转体1980度,是国内目前能达到的最高难度。前排站着的观众瞬间被点燃,呼喊声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尖叫,声浪一波又一波地涌动。
单板滑雪大跳台和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除了采用单双板不同,所用场地一致,这类运动是滑雪比赛中极富挑战性和观赏性的项目,吸引着众多年轻的粉丝同时,二者相比之中,更具时尚潮流与个性魅力的单板在年轻人中更为流行,然而邢冶仅靠两年时间,逆转了许多人的刻板印象与想法,原来双板的技术难度和速度感完全不输单板,甚至更帅!
板底落地后邢冶一个侧身倒滑,板刃摩擦间激起一层蓬松雪雾,减慢速度后他侧向转身,往前进入缓冲坡面,来到护网前他抬手与朋友相互击掌。“特别好,刚刚那套动作没有任何瑕疵。”朋友夸赞之后顺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力道不是很大但无声地传递着彼此的默契与信任。
邢治下撇的唇角没什么情绪,余光中看见侧后方的身影,雪镜清冷蓝调中像是添了抹别样的生机与色彩。
“终于来了。"他微勾起唇角,雪镜向上移。露出的那双眼睛如寒夜中的狼眸,似不经意朝那方向瞥去,上下平移后问道:“就这样空手来的?”
“嗯?“郁听禾有些莫名,试探着问他,“你也需要我给你带开工礼物?”邢治说:“我是问你怎么没带上雪板,等会打算杵在这干看着?”“我……”
郁听禾还没来得及解释,旁边爽朗插入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没关系,我们一会就转室内去训练。"魏绍之说。郁听禾偏头看向那人,一身骚气的荧光粉与玫粉的拼接雪服,肩袖处的银色反光线条不规则地排列,完全是高调到足够吸引所有人注意的穿着。然而这样吸睛的服饰下,却有一把浓密的络腮胡,从下巴向上延伸到脸颊两侧。
限见他越走越近靠向郁听禾,邢治把人拉到自己的身边,给她介绍道:“这是我朋友魏绍之,是位纯正的野雪战士。”“什么野雪战士,我就闲人一个。“魏绍之说。两人略微有些身高差,站在一起时气质对比截然不同。郁听禾回握手后,说:“你好,我是郁听禾,这家雪场的老板。”魏绍之眼中寒光闪过:“原来是你,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郁听禾懒洋洋挑起的眉梢带了些困惑。“邢冶他老挂嘴边的女神姐姐嘛,我老早就想认识你了。"魏绍之补充说道。郁听禾微眯眼睫,印象中的邢冶给人的感觉像寒冬中的北风没什么温度,总穿着深沉的暗色衣服,眼眸也是冷冰冰的。她竞不知自己在他心里还有这样的评价。
听见了敏感字眼的邢冶骤然乍起,周身充满了狂躁与危险,紧绷着侧脸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魏绍之大声又笑,调侃道:“女神姐姐是我说的行了吧,不过老挂嘴边的可不是我。”
郁听禾直勾勾盯着的那数秒,亲眼看到绯色落于他的耳尖,苍白的皮肤滚烫蔓延。
邢治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敢与她直视,片刻后有些凶地对魏绍之说:“赶紧回室内去,抓紧练习。”
郁听禾收回似笑非笑的看戏眼神。
跟了几步走到他们身旁,低声问他:“你去哪找来的这种牛人?”邢治喉结轻微滚动,声音带了些怨念:“路上捡的你信吗?”郁听禾顿了顿回:“你看我像傻子吗?”
尽管他们看着有不小的年龄差,但身上明显的默契与熟悉感,估摸着认识的年头不短。
其实邢冶不完全在乱说,两人的初识确实是路上捡人,不过是邢治在小镇周边的山坡上被刚退役的魏绍之捡到,他鼓励他参加专业训练,助他踏上了追逐梦想的道路。
他和她一样,是他生命的贵人。
走回室内的路上,魏绍之和他们讲起自己参赛那些年的老故事,他曾经是名高山滑雪运动员,身体原因退役后不需要再高强度训练,但他对滑雪的热爱无处发泄,因此开始了自己的野雪的旅程,一幕幕惊险的翻越中,伴随着的更多是危险与不断的自救经历。
“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在科罗拉多州的圣胡安峡谷,大量的黑.道、双蓝道,天然的白坡U型槽滑得很爽,但在进入Backcountry区域后不幸掉入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面是可怕的地下暗河,我在那儿呆了将近三天才获救。”“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无论是为了追求复杂多样的极限滑雪挑战,还是想感受独特原始的自然之美,都一定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对自然、对生命,因为这就是我们野雪人的第一课一一直面死亡。”郁听禾眉毛不自觉拧了拧,淡冷的眼眸微微下垂。她知道自己选的是一条很难的路,攀登时就已荆棘险阻环绕,想要滑下更是随时都有吞噬的雪浪在翻涌。
到达屋子里,苍龙山脉的完整地图被平铺在桌面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许多位置信息和危险提示。
魏绍之指了指其中一条路径说:“像这种有前者经验的雪山,路线会比较明朗,苍龙山脉的许多野雪雪道都有人挑战成功过,其实不难。”随后他又拿出了一张只有简单几处打叉标记的地图,面色变得更加严肃。“而你们想去的天庸峰信息不全,光是抵达最高点就惊险万分,滑行更要具备极强的雪道判断能力,清楚了解每一处的坡度、落差和潜伏的危险区域,一切稳妥之后才是真正冒险的开端。”
“我会帮助你们用无人机去勘测那些未知区域,规划安全合理的路线,但最终的能否有坚持下来的体能与心态,就需要靠你们自己调整。”魏绍之虽然身上透着股不修边幅的糙劲,但无论是规划还是细节处理,都极为细腻。
“多谢。“郁听禾说,“今年雪季剩余的时间不多,所以之后可能要麻烦你一整年。”
“后勤工作都好说。"魏绍之摆摆手,“我来就是为了助力你们的梦想,希望每个黑夜过后,你们都能离它更近一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郁听禾和邢治按照魏绍之的安排有规律地进行着有氧运动和力量训练。
慢跑和游泳这类能有助于加强心肺功能的运动,郁听禾日常健身中涉及较多,相比起来力量方面她没那么强,而邢治正好与他相反,因此两人的训练侧重点不同,见面时间不多。
气温回暖后终于来到了雪季末期,苍龙雪场专门举办了三天的盛大封板庆典。
开板和封板都是滑雪人在雪季前后必进行的仪式,用一天时间戒断这场短暂的冬日浪漫,为整个冬天画上完美的句号。除了心理因素,还因为雪板将会闲置很长一段时间,需要清洁后进行物理意义上的封板,保护板刃板底不受环境影响而变形、氧化。封板是场隆重的告别仪式,将一切记录封存在回忆中,逐渐过渡回归到正常生活。
郁听禾摘下头盔后,将雪板交给谢斯南,他在保养和维护雪板这方面有着不错的经验。
正打算走回房间换身衣服继续进行体能锻炼。电梯门刚打开的瞬间,空气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反常又诡异。外边整面围堵而起的人影黑墙肃穆站立,身着黑服的保镖们背着手神情冷漠地凝着电梯方向。
急促的警铃在心底疯狂鸣响,郁听禾眼睫颤了几颤,反应迅速地按下电梯的关合按钮。
缓缓闭合的银门被男人用长腿抵住,逆光而来的身形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硬生生地将她的视线范围劈成两半。
“小姐,郁董事长让我们带您过去一趟。”压抑的气息覆下,郁听禾心脏不受控地跳动,莫名不安。她认得为首这位保镖的面容,但父亲告诉过她,危险时刻要对所有人都保持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