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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开业(1 / 1)

外面暴雨如注,姚如意赶忙将即便撑了伞也淋得全湿的周榉木夫妇让进檐廊,递了热帕子给他们搽脸,又送上滚烫的姜茶。

姚爷爷坐在她旁边的木质轮椅上,也捧了杯热茶,安静地望着银线般的雨帘,顺道听姚如意和周榉木夫妇核账。

荷香发间还滴着水,但她只是随意擦擦,便坐下来算账了。她背了把大算盘来,架在桌上用双手打,边算边报账,十分利落,周榉木收着墨尺,眼却总望着专注认真的妻子,满眼亮晶晶都是对妻子的钦慕。

“小娘子说了要实惠的,那咱们便用松杉木。”荷香抹了把额头滴下的水珠,“墙、窗口我们帮小娘子修整,只收些辛苦钱,小娘子给三百文就好。小娘子要的两套小桌小凳我们送了,不收钱!这般算下来,货架货柜窗框等合计九百八十文;层板五百七十五文;抽屉、铁钉、桐油、生漆等杂项加起来五百四十五文;至于工钱,娘子若不赶工期,我们夫妇俩便自个慢慢干,不请外人来,小娘子只管我两人三日工钱一千六百文,总共四贯整。不是我吹嘘,这价码整个汴梁城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第二家。”

周榉木也转过眼来,他嘴笨,只会像个捧哏似的:“俺媳妇说得对”、“真是嘞”、“可不是嘛”,随即也期盼地望向姚如意。

四贯。姚如意琢磨着。

之前她和程娘子、俞婶子都问过木价,周榉木夫妇二人这价的确算实在了。抬眼又瞥见夫妇俩落汤鸡一般的模样,便没再多讲价,只交代工要好好做,这就咬牙应承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先把铺子整出来是正经。

姚如意先付了两贯的定银,和周榉木夫妇签了契书,约好七日后动工,他们二人又冒雨赶骡车回去了。

送走了人,姚如意回转过来,看见姚爷爷不时嘬口茶,又抬头呆愣愣地看雨,心挺愧疚的。她手头扣除日常花销和买蛋钱,便只剩下八百余钱,她方才是先挪用姚爷爷那些积蓄付的定银。

姚如意踌躇地走过去,蹲在姚爷爷面前,惭愧坦白:“阿爷对不住,我这几日挣的银钱实在不够,只能先借您的钱了,过几日挣了钱便补上。”

大雨滂沱,雨珠密密匝匝地砸在青石地砖上,风中满满都是阴雨天的青草腥味。姚启钊迟缓地转过头来,神色有些呆愣,但听完她的话后,却忽然抬起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无妨,你只管放手施为,阿爷的银钱随你取用,你也不必介怀。这段日子……阿爷看在眼里。你小小年纪要这般撑门户还要照料我这无用的老货……苦了你了,是阿爷对不住你才是。”

姚如意怔住,抬起眼。

姚爷爷正垂眸看她,这一刻,姚如意甚至觉得他是清醒的。但很快,他又渐渐茫然起来,喃喃道:“我饿了。”

“该烧饭了。”

姚如意笑了,拍拍膝盖站起来:“我去做。”

刚要迈过灶房的门槛,她似有所感,又扭过头去看,姚爷爷正坐在那木质轮椅上,与身后的大雨一起,那样安静的、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他没有躲闪,眼中充满着怀念、无措与往事,好像正透过她的身影,竭力挽留着脑海中日渐模糊的记忆。

姚如意忍下心头的酸涩,扭头进了灶房。

刚刚,姚爷爷对她说“是阿爷对不住你”,她又想起了外婆。想起外婆也总对她说,是阿婆对不住你,治不好你。

爱你的人总是如此,哪怕竭尽全力给予了所有,却仍对你深觉亏欠。

日子似水般流过。

姚如意仍照旧每日晨起支摊儿攒钱、每日领着姚爷爷轮翅根、去理疗;还费了好几日把那两间杂物房彻底收干净。天气渐凉,她又与街坊们合买了两千斤煤渣,与俞婶子她们一块儿提前囤冬打煤饼。

夹巷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打煤饼。

书里虽是架空的,但时代背景的底色仍是繁盛强大的北宋初期,此时的采煤业很是兴旺,汴京城中便有专门的煤市,数十家大小煤铺子供应煤炭。

煤饼掺了大量沙土制作,售价甚至能低于木炭。但此时的煤饼、煤渣都不能单块买的,一买便要成百上千个、或上千斤,不做零售。前些日子便是俞婶子主张,邀了如意家、程娘子家、银珠嫂子家、林司曹家、尤嫂子家一起“拼团”,姚如意分得了三百五十斤煤渣,堆得半个院子都黑乎乎的。

之后俞婶子还张罗着,又寻了些熟人的门路,找捞河泥的水户白要了几百斤的泥——汴京是一座遭黄河泛滥沉积而成的城市,河里的黄泥沙土正适合做煤饼,不用另外去外头买。

黄河泥沙俱下,水户每日都要疏通城中的河道,否则耽搁了漕船运粮,是要杀头的。这些水户每日都要拉一车车的河泥运到城外去堆,俞婶子一文钱没花,便拉来了几十车,六家人相互分了,一时煤和泥堆得满院子都是,没晒干前还臭臭的。

此时打煤饼和后世也差不多,煤渣与泥七三分,若是不怕烧完便碎成渣渣,节省些甚至能六比四,再加点石灰稻壳,混合均匀,之后缓慢加水,用脚或手揉面一般反复搋捣,最后捏成饼球状。

搅合煤泥也很有趣,跟揉面团似的。小时她跟着外婆和煤泥,脱了鞋便踩进去,弄得一身黑不溜秋,外婆夜里给她洗澡,摁在大红塑料桶里,骂骂咧咧刷了一个小时。

夹巷里的婶娘嫂子们打便是实心煤。姚如意核算过,做一百个实心煤,要用一百一十二斤煤渣、四十八斤土。若是做现代蜂窝煤,八十四斤便能做百个,土只要二十六斤,算下来,单个煤饼仅需3.8文。

她照着记忆中蜂窝煤的大小,搓好再用木棍戳出十二个通风孔,再一个个整齐摆在院子里,在通风处阴干3天,期间不能淋雨暴晒,暴晒会开裂。

就做好了。

这几日,姚如意卖完茶叶蛋、汤饼便在家埋头做煤饼,每日搓十几二十个左右,到后来连姚爷爷在边上都看会了,颤巍巍帮她和煤泥、抟煤饼。虽不解她为何要戳洞,但也眯着老花眼帮着戳。

两人做便快多了。

姚爷爷现今虽还是手抖,但这段日子锻炼与理疗恢复下来,腿脚稳当多了,只是走不快,但姚如意也有意叫姚爷爷多走动走动,也算康复练习。

三百五十斤煤渣,她与姚爷爷只做出来百来个,还有一大半堆在柴棚没做。最早搓的那些已阴得干透,她没事儿便过去摸一把,干透了便使铲子挑进柴棚里堆放。如今棚里整齐码了七八十个黑亮亮的煤团,院中尚摆着二三十来个等着干。这些已够用一段时日,日后每日慢慢再做。

俞婶子见她日日哼哧哼哧给煤饼戳洞,还笑话她:“你这小妮子抠门也抠到家了,回头夜半冻醒,你便晓得苦了。”

姚如意实在说不清蜂窝煤通风孔的原理,倔强地分辨了几次这般能烧得更久更旺,其他嫂子婶娘具都不信这等偷工减料的煤饼还能有这等好处。

她也只好作罢了。

又隔几日,烤炉送来,周榉木夫妇也赶着骡车运来木料,姚家便在邻居们的好奇期待中,敲墙拓窗,乒铃乓啷地动工了。

冬至将至,运河封冻前的最后一批纲粮船正满风满桨往汴京赶。岁暮天寒里,江面上还浮着薄雾。船头,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斜倚着斑驳船栏默默眺望着水面,旧衫灌满江风,又将他的身影拉扯出更为削瘦嶙峋的弧度。

此时,国子监夹巷中,姚如意也打着哈欠起身洗漱,被一夜转冷的天儿冻得搓手跺脚,不由紧着身上小袄,抬头望了望。

乌云满布,这天积阴了好几日,沉得好似要掉下来,指定快下大雪了。

她忙换上件厚衣裳,匆匆乘车去朱雀门外订货,很快将辛苦大半月挣来的银钱全花个精光。

但回家路上,哪怕寒风扑面,她也激动得脚下雀跃,脸都红扑扑的。

她的小卖部,终于要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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