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前,已经被痨症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爷爷,在病榻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病骨支离的手,将我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抖着干涸的嘴唇,一反常态地说了好些话:
“囡啊……爷爷就要走了……可爷爷放不下……放不下啊……”
“以后没有爷爷在身边,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要坚强……不要哭……”
“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为自己而活……”
说着说着,他像一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化破旧到无法再修理、即将要停止运行的机器一样。迟钝地转了转灰败的眼珠子,将视线从我糊满了泪水的脸上移开。怔怔地看着斑驳的房梁,嘴里仿佛含着什么东西、囫囫囵囵地开口:
“老伴……你怎么坐房梁上了……我昨夜刚梦见你……你说你一直在阴曹地府等我……等的太久了……不想再等了……你就来找我了……你别急……我这就来了啊……”
语毕,他如枯枝一般的手蓦然垂落,眼睛也在同一时间阖上了。
他死了……
爷爷死了……
我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死了……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于我而言,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爹娘、奶奶死的时候我尚且年幼,不知无常世事。严格意义上讲,这是我第一次明白“死”字的含义,也是我第一次品尝别离的滋味。
因此,我哭得好伤心。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将坑坑洼洼、干燥扬尘的黄土都浸润成了深沉的颜色。
就像久旱逢甘霖,突然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只不过,不是由于喜事,而是由于……伤心事……
哭吧……哭吧……我告诉自己……就哭这一次……哭过就好了……我以后就再也不哭了……
因为……我答应过爷爷……要坚强……不能哭的……
村里的人都说,我命克至亲,是不祥之人。
他们避我于蛇蝎,从不允许他们的孩子与我玩耍;又在不经意撞见我时,远远地对我指指点点、喁喁私语;还会在闲暇之余,三五成群,在攀谈之间,将我的经历当成笑料,议论风生。